若是尘世把你忘记，

就向静止的地说：我流。

向流动的水说：我在。

                                             ——里尔克

工作间隙闲谈，聊到婚嫁的话题，剩女们纷纷表达了“自己变得更好才能遇到更好的人”这样朴素单纯的愿望之后，一个结束单身生活不久的男同事倾盆浇下一大锅毒鸡汤：“人不会越来越好，只会越来越老。”语气平静，表情诚恳，甚至没有一丁点来自人生赢家的得意。要说情绪，大概就是对在座女性同事们仍然心存侥幸的惋惜。

我必须承认，在刚听到这个论断的时候，我是很被震慑到，并且几乎信以为真了的。毕竟乍看之下，逻辑上没有任何漏洞。可出于对于“只会”这样绝对字眼的本能怀疑，更多的出于无法立刻结束单身生活的无奈，我还是提出了并不那么掷地有声的抗议：“人会越来越老是事实，但是跟变得越来越好之间并不矛盾吧。”

人真的只会越来越老，不会越来越好吗？

我不信。

我一向不是一个关注八卦和花边新闻的人，最近几年尤其如此。几乎不看综艺节目和肥皂剧，闲暇时间更愿意挑一本书或一部电影打发时间。2017年也半刻意地让自己保持了每天读一点书的习惯，并把一些喜欢的句子抄下来偶尔在旁边写上一些微不足道的感受。最近读了林语堂、李诞和里尔克，像是和三个完全不同的人各自交谈了一段时光，风格迥异，却都收获颇多。

林语堂。明明渊博绝顶，学贯中西，几无对手，却偏偏风趣幽默，平易近人。老顽童一般，像是跟一个邻家智叟天南海北地聊，彼此都知道他有大智慧，他说出多么晦涩难懂的语言，讲述多么艰深偏僻的理论你都不会意外，他偏偏不。他跟你说那些久远的故事，他领你看苏东坡这个人，他跟你说生活的艺术，他跟你谈论社会与国民，话题无限宏大，那么辽阔，他却轻声细语，用你完全听得懂、甚至偶尔可以跟着他一起调侃一起打趣一起思考的话语娓娓道来。在你眼里，他花白的须髯仿佛会发光，他深深的沟壑也变得柔和。

你能说，在时光的流转里，他只是越来越老，并没有越来越好吗？

李诞。最早接触到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它出没在王自健的各种段子里，然后在《一个》里面偶尔看到的一两篇文章。然后突然因为一些节目他好像红了，那些段子和文字瞬间长了眼耳鼻，活泼生动。偶然一次看到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把荧幕上卖力用冻带鱼的梗吐槽胡可的那个人跟戴着禅师和小和尚的面具说着丧气话的李诞联系在一起。在我看来他有点像低配版的冯唐（低配很大程度上指学历和自信值），偏爱用僧侣的视角装作满不在乎实际却操碎了心地吐槽这个纷扰人间。跟他说话是挺舒服的事，偶尔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个笨拙的小孩子，闷头干掉一瓶酒，摇头晃脑着，“哎呀，这个世界真是糟心，你说对吧”，小小的眼睛里却有细碎的光芒在闪烁。若是没什么旁的要紧事，跟他聊聊自己内心的困惑和对这个世界的无奈，他会好好地听。

你能说，在时光的流转里，他只是越来越老，并没有越来越好吗？

里尔克。跟他交谈你要小心，他格外内敛，又特别理智，大概是那种相处五分钟却有四分半钟的时间都在沉默的人。别担心，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因为里尔克实在是有些强迫症一样的“度‘不显著’之生活也”。比起走出去跟人群社交，他更愿意把万物从自己身边推开，在无边而巨大的寂寞里去走向自己的内心。所以，碰到他，不如也当个旁观者吧，不要说话，在他的陪伴下，也试着走向自己的内心。等时机成熟，或许可以跟他书信，他会用坦率耿直的冷静口吻跟你分享他寂寞多时的经验。读里尔克时，我实在是不敢相信那些文字在一百多年前就写下来了，很多甚至是在大清还没亡国的时候就存在了。不知道里尔克有没有想过，他的话，会在一百多年后的2017年，触动一个即将步入三十岁的女子的心。

你怎么能说，在时光的流转里，他只是越来越老，并没有越来越好呢？

我不信。

可能大部分人都有相似的心路历程。无非是小时候总盼着长大，上学时总盼着工作，工作了又羡慕学生，老了总想着怎么让时间慢一点走。时光很公平，目前的科技发展下，越来越老这件事大概率上仍然是没有回旋余地的。可是“变得更好”这件事却非常值得商榷了。首先“好”的界限相对模糊，没那么客观；再者说到底这是个没什么道理的事，当事人觉得自己很好，那就是很好了。如果还能让身边的人甚至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说好，那应该就是相当好了。然而在变得越来越好的路上，人与人之间似乎也在不断拉开差距了。这件事太复杂，我说不好。不过，里尔克说的一段话我深以为然，也送给所有人。

……他们要开花，

开花是灿烂的，可是我们要成熟，

这叫做居于幽暗而自己努力。

看时光在旁，不如，我们让时光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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