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周期性的陷入困惑里。

这种困惑，在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我更愿意管它叫“迷茫”。而在我三十来岁时，我觉得那是一种岁月流逝但自我不确定的恐慌。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坚信，未来一定更好。这个“更好”指的是简单意义上的个人飞跃式的改变和成长，比如现在能够坚持做一些什么事，几年后的自我和生活就会有颠覆性的变化。所以我特别热衷时间管理、个人成长的各种话题。这没什么错，我也通过一定程度的坚持，做了一些事情，也感受到了某种身心的放松和确认感。

但每次我停下来的时候，那个困惑就出现了，因为我总是执意要给我做的这些事情，冠以实用性和功利性的意义感。

拿画画来说，去年我尝试每周画一篇手绘，我从先打铅笔稿再用针管笔描、再上色，到现在提取线条直接成画一气呵成，熟练度有了很大的提升。心里也对自己喜爱的风格和学习的目标有了极强的确定感，也就是学习儿童绘本的创作。

这个时候我停下了，我在想，画画未来会带给我什么呢？我可以拿出多少时间画画呢？有太多人画得比我好，那我的目标是什么呢？对于三十多岁的人，工作、家庭、健康和个人成长，要如何平衡呢？我是不是应该先把重心放在工作和孩子上？那我坚持画画的意义是什么呢？

再比如，如果精进的学习数据统计和商业管理的知识，会对我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那我是不是应该放弃读书、写作、画画、英语，聚焦在工作的提升上？

然后我就被困住了。

对于人生的目标和意义感，大概有几种生活态度。第一种是拥有强烈成就动机的人，他们喜欢计划和坚持，为自己制造源源不断的激情，目标是为了攀越一个又一个人生巅峰。第二种是活在挑战和输赢中的竞技者，他们背负着输赢成败，永远在追逐更高、更快、更强。第三种是专注当下的行者，他们对于输赢和目标不怎么感兴趣，而是更关心眼下的感受和意义。

不管哪种人生态度都很好，最怕的是在这几种之间纠结和摆荡。所以我的困惑，也大多来源于这种自我怀疑的纠结和摆荡。

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里，把跑步作为一种隐喻，写了他的诸多人生态度。他对于生活的坚定、接纳和泰然处之，给我很多启发。

第一，人生态度。谈及人生态度，村上大概是第三种。认真的、专注的完成当下的坚持，不谈输赢，比昨天的自己有所进步就好。如果没有进步，仍要在接纳中坚持。

“如论何事，赢了别人也罢输给别人也罢，都不太计较，倒是更关心能否达到自己设定的标准。”

“别人大概怎么都可以搪塞，自己的心灵却无法蒙混过关。”

“我超越了昨天的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为重要。在长跑中，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第二，规划与取舍。不管是生活还是产品，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平衡的、八面玲珑的，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往往会纠结在失去、失衡中。

村上清晨五点起床，晚上十点之前就寝。在清晨的几个小时，完成最重要的工作。随后是运动和处理杂物，打理那些不必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日暮时读书或听音乐放松精神，尽早就寝。这种生活方式简单高效，但大大减少与他人的交际往来。村上写“人不可能做到八面玲珑，四方讨巧“，经营者必须拥有明确的姿态和哲学，作为自己的旗帜高高挂起，坚忍不拔地盯住狂风暴雨坚持下去。

“只是我想，年轻的时候姑且不论，人生中总有一个先后顺序，也就是如何依序安排时间和能量。到一定的年龄之前，如果不在心中制定好这样的规划，人生就会失去焦点，变得松弛失当。”

第三，面对衰老。我很害怕变老，不管是容貌上的、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但我从不能熬夜、身体日益沉重（并非体重）、皮肤松弛、健忘中已经感受到自己正远离青春。我担心被时代淘汰，被年轻人超越，被目标抛弃。村上对待变老这件事的态度是，先坦然接纳再说。这就是日月运行的规律，有失有得，接纳现在才会发现更深刻的乐趣。

“眺望她们的奔跑姿态，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你会朴素地感受到，世界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地传承下去的。归根结底，这就是类似于传承交接的东西。所以，虽然被她们从背后赶上超过时，也不会萌生出懊恼之情来。她们自有其步调，自有其时间性。我则有我的步调，我的时间性。这两者本是迥然相异的东西，我与她们相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时间自会拿走它那份额度，怨不得任何人。这就是游戏规则，就如同河水想着大海源源不断地流去一样。只能把自己这种形象当做自然光景的一部分，原封不动地接受。这也许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从中发现的或许也非指的欣喜若狂的东西。不过，这难道不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吗？至此为止的人生，我好歹也大概（即便不能说是充分）享受了其中的乐趣。”

“不管怎样，这是我的肉体，有着极限和倾向。与容貌和才华相同，即便有不尽人意之处，也没有足以取而代之的东西，只能靠它拼命向前。随着年华老去，这种状况便自然而然形成了……手头上能有点东西，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能够这样思考问题，是年华渐去一事为数不多的好处。”

第四，接纳自我。不知道多少人像村上一样，站在镜子前数自己的缺陷。专注于寻找和确认自己的缺点，为了防御别人不喜欢自己，那就自己先讨厌自己来。就这样，缺点越来越大，优点却寻之不见。

“缺点和缺陷，如果一样样去数，势将没完没了。可是优点肯定也有一些。我们只能凭着手头现有的东西去面对世界。赤身裸体站在镜子前，一一列举自己肉体上的缺点，这颇为悲惨的记忆依然留在我心中。负债居多，进账却根本看不到，这就是我这个人可怜的资产。”

第五，与他人相异。他人即地狱。小时候我们活在父母的期望里，长大后，又会顾虑太多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有时候畏首畏尾，有时候自我怀疑。

“正是因为有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世间方是世间。别人自由别人的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我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能在同一道风景中看到他人的景致、感受到不同于他人的东西、选择不同于他人的语句，才能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来。……我就是我，不是别人，这是我的一份重要的资产。”

最后，过程与终点。

村上说，“我觉得所谓结束，不过是暂时告一段落，并无太大的意义，就如同活着一样。并非因为有了结束，过程才有意义，而是为了便宜地凸显这过程的意义，抑或转弯抹角地比喻其局限性，才在某个地点姑且设置一个结束。”

万科人毛大庆谈自己创业初期，身边各种疑问声，问他为什么放弃那么高的职位而选择创业？如果创业失败了怎么办？他说，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过程，在于体验和感受。而创业本身就是一种过程，每一天都有新的体验，每一天都有所成长，这就是他眼中人生的意义。

其实，我觉得我的困惑来自于既想享受过程，也想追求结果。如果没有可预期、可利益化的结果，那么这个过程就没有了意义。人生需要规划，也需要做减法，从专注中获得满足感，从过程中获得意义感。当停下来的时候，那就停下来看看。

村上也经历了跑步中的倦怠期和失落感，他称之为“跑者蓝调”，“期间有付出的努力得不到报偿的失望，有理应敞开的门户不知何时却被关上的茫然”。他参加超级马拉松后对跑步丧失了一些热情和兴趣，然而时隔许久，小小的萌芽又开始微弱的搅动空气，但又为让村上完全解脱。

时间不会停下，它会一路向前，永不停歇，但感受和变化不会消失，我们只能原封不动的照单全收，也许这正是人生。就像村上引用过作家毛姆的一句话，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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