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故乡有春节

2019-01-30 18:56 新东方石家庄学校 张娇龙老师

早安新东方 第448期

自从能接触到网络后,每年过年看到最多的就是大家天南海北同抱怨年味越来越淡,而且都能活灵活现的举出各种小时候逢过年必做,现在却到处看不见的游戏和活动当佐证。


大人在感慨,但孩子依旧很欢乐。我在想,年味是不是伴随着每一个人的成长都在变淡,而真正的年味从来只存在于孩子的眼中或大人的记忆里。虽然每一代对过年的定义不同,但相同的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曾经熟悉的过年传统逐渐被时代弱化冲淡。童年的记忆最“顽固”,它不能被磨灭也不能被遗忘,却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越发凸显;童年的认知最“执拗”,它不能被顶替也不能被更新,只能拿来比对当下感慨那数不尽的物是人非。结果就是,过去的一切都让人怀念。


儿时场景固然不能复现,但晚上七点半走在村里的街道上,空荡荡的连个放炮的娃娃都没有。原谅我略带怀旧的步伐有点跟不上这个时代前进的节奏,大人孩子收住了在大街上游荡的脚步,开始尽情沉迷在网络的海洋。


禁不住开始回想,我记忆中的“年”到底该是什么模样。



1、跟着父亲拜年


农村总是一个对传统继承较多,而更新较慢的地方。没有探究过历史沿革,但从我记事起,大年初一的后半夜一直是一年里家里最忙乱,村里最热闹的时候。


小伙伴们凑一起,说好的守夜通常到11点就各自困得睁不开眼回家睡觉了。迷迷糊糊的还没睡多久,大人就开始叫起床,名曰“起五经”。睡眼朦胧中看到他们正围在一起包饺子,外面可以听到持续不断的鞭炮声,近的、远的,墙上钟表的时针越过2还没多久。一般喊过三轮就必须得爬起来了,因为饺子已经煮好,再不起床就会迎来新年第一巴掌。每家都有规矩,“五经”的饺子是每个人都要吃的。


吃完饺子,孩子基本就自由了。你可以继续睡,也可以去街上疯跑,稍大一点还可以跟着大人去拜年。拜年,在村里是一件大事。


老家过年的一大习俗就是给族里辈分高的长辈和德高望重的街坊四邻拜年,这里说的拜年可不是打个电话说声祝福,也不是街上遇到弯腰作个揖,而是每家登门行“磕头”礼。


村里“族”的概念已经弱化,但形式依旧保留着。红白喜事,都在这个形式范围内大家互相帮衬。平时各自谋生活,也许一年也见不了几面。但初一拜年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要有代表把所有该去的都“磕”到位,不然人家家里的小辈多少是会计嫌的。


父亲是独生子,又加上脾气执拗,不喜交人。所以在我10岁以前,他经常一个人出去拜年。和别人家逐渐壮大的队伍相比,好不形单影只。他心里估计也不愿每年都是一幅“家丁不旺”的场景,于是等我长到10岁,便在父亲的带领下正式“出道”。


能跟着大人一起出去拜年,在一个十岁孩子的眼里是极大的鼓舞和荣耀。所以这一年正月初一的凌晨跟着父亲走在街上,不时碰到来往的人群,我都暗自挺胸抬头,既兴奋又紧张。


进门一边喊人,一边径直走向开着屋门的那间。通常接受拜年的人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后会象征性的起身,但并不出屋门。屋里的桌上有时会摆着酒菜和倒好的酒,但烟、糖和花生是肯定有的。


如果老人岁数稍大或行动不便,屋里就会有个小辈留守,负责接待。几乎每家都是进门先给来拜年的人递烟,寒暄两句,然后我们磕头、起身、离开。这个时候如果有孩子跟着,老人就会拉住,一个劲儿的往你兜里塞糖。刚开始来者不拒,后来看到软糖就假装走得慢被逮到塞几颗。没有软糖,拜完赶紧溜掉。转过几家,我4个兜已经鼓鼓囊囊。


似乎是为了宣扬他也有了伴儿,父亲带我进了好多门,磕了好多头,因为明显第二年去的家要少了很多。后来父亲年岁逐渐大了,比他辈分高的长辈们或者离世或者老得实在经不住一夜的折腾不再开门迎客。终于,父亲不再出门,也熬成了被拜年的对象。出去串访的任务自然落到我们兄弟俩肩上,有时候弟弟过年忙没时间回家,我不得不一个人硬着头皮出门。


于是,我也成了当年的父亲。


2、踏雪、玩火、抄对联、制作蜡烛


过年带来的繁华日子至多也就一周,一般过了初六家里的亲戚就走得差不多了,生活逐渐又恢复到平淡。但距离开学的时间还早,漫漫假期,孩子们总能憋出各种各样的淘气方式。


最让家里省心的是去野地里踩雪。灌溉用的垄沟,像个缩小版的地上河,两边高,中间低。冬天下雪,雪顺着风把垄沟填平。中午温度高,表层的雪融化一部分,水沿着雪往下渗透,下午和晚上又重新结冰冻上。如此往复几天,垄沟的上面形成一个坚硬的冰雪盖,一群孩子就在这个盖子上进行“踏雪无痕”的轻功表演。有时候连走四五米毫发无伤,有时候刚踏上两只脚,“雪盖”就轰然倒塌,雪顺势灌进鞋里。我们乐此不疲,直到天黑两只鞋已经湿透,然后各自回家等着挨揍。


爱玩火是孩子的天性,农村的广阔天地正适合孩子释放此种天性。村东头有一条河,具体名字不详。当时污染少,河水常年不断流,水草非常茂盛。冬天被风干的水草不用别人教,自然而然就成了孩子放火的对象。有风的天气,绒草引个火立马燎原一片。风越大,火传播得越迅速,一群人在四周喊叫的越大声。



很多街坊在河岸上堆放柴火,留着春天烧火做饭。有时候风实在太大,火势控制不住,火苗一下子扑过去就点着了。小孩子性子野,但毕竟胆子小。祸事一出,立马作鸟兽散。过会儿出现在家里,和大人一起望着东边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夜空。


“有你没有?”


“没有。”我无辜又乖巧的小声回答。


当我已经大到以上活动被下一茬小屁孩顶替的时候,过年的花样开始变得文艺起来。有一年期末考得好,被奖了一个笔记本,宝贝一样放在柜顶。一天我突发奇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抄对联。然后,一个早期的文艺小青年就诞生了。由于这个想法过于清新脱俗,我经常偷偷揣着笔记本,蹲在离别人家门口很远的地方。瞄一眼,写几个字。有不认识的,就一笔一划照着抄。有时候先从左边开始写,有时候先从右边开始写,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一时兴起的爱好中不能自已。


有文就有武,抄对联小清新了一个春节,第二年就换了一种玩法,自己制作蜡烛。


村里每家都供神,也并不见得都是绝对的道教、佛教信徒。于大人,多少有个信仰寄托;于孩子,这是过年的标志之一。童年的印记如此之深,以至于到现在,每次闻到母亲烧的香味,一种过年的感觉马上油然而生。


平时烧香供奉,过年更讲究,从初一到十五晚上要在门口点蜡烛。这是一种特制的小红蜡,一般都插在门两边的两抔沙土里。埋在沙下的一段肯定是不能燃尽的,有时候风大,点着没多久就熄了。我很快瞄准了这块“市场”。


淘气亦有道,晚上几乎从不出动,坚决不做前人“栽蜡”,后人“拔蜡”的勾当。一般都是第二天早上,吃个饭就早早动身去“捡蜡烛”。上午天冷,大家都不出门,下手早不容易被人看到。也会碰到风不帮忙的时候,就只能把沙里残存的一段蜡和它周围粘结到一起的沙土成团带走。


原料集齐,下午在家开始“炼蜡”。一个断了把的勺子盛着长短不一的小红蜡,放在蜂窝煤炉子上,不一会就全部化成“蜡水”。找个装药瓶的盒子作一次性模具,剪一段纳鞋底的绳线当灯芯。倒进去,等半个小时,一根红红的方蜡带着泥沙就出炉了。


3、正月十五“点老杆”


我们村大概有3千人左右,是附近有名的大村。大村总有一些历史悠久的传统,比如正月十五烟花会,俗称“点老杆”。老杆是用木杆栓在一起连成的架子,架子上绑着各种各样的烟花和炮仗。这是为数不多的全村男女老幼几乎都会出席的盛事,而且十里八庄喜欢凑热闹的人也都会慕名前来“观礼”。


正月十五晚上七点,伴随着一连串二踢脚的响起,“点老杆”进入倒计时。如果你这个时候才过去的话,就只能在人潮外望人海兴叹了。地面上、房顶上、树上全是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突然所有人一声惊叹,街东头的天空炸出绚烂的烟花,把整条街照得五颜六色,“点老杆”活动正式开始。


烟花从街东头开始点放,然后不停向西推进,直到固定“老杆”的街西头。作为“点手”的小年轻们人手一个箱子,一边走,一边往街中间摆烟花。点着升空,惹得周围人一阵阵惊呼。但最欢快的还是我们这些小孩儿,地上的烟花刚一熄火,马上就会从人群中窜出几个孩子,抱着炮筒就跑。我每次也都想抢一个回来,但老是害怕没别的孩子手快,抢不过别人落个尴尬。于是,一次也没尝试过。



通常放一段会迎来一个小高潮,那时候街里的树还很多,隔一段会在一棵大树上绑很多烟花,足够大家过十几分钟眼瘾。偶尔,也会有一些小插曲。烟火喷射的方向有时候不太容易控制,碰到谁家在房顶或废旧的院子里堆着柴火的,一不小心就会点着。也亏着人多,大家一起上手帮忙灭火,年年都着火,但年年都没出过什么险情。


终于“点手”和人群都集中到了“老杆”下,“老杆”一般由族里的长辈代表点燃。一根引线分散成四根,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夜空中四个亮点慢慢走高,直到天空又被装扮得五彩斑斓。“老杆”的最高层是一串串鞭炮,预示着所有人来年“碎碎平安”。鞭炮响起的时候,“点老杆”活动也接近尾声,人群开始散去,最终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老杆”矗立在街头,等着第二天有人给它“松绑”。


后来再没有可以放到正月十五的寒假,“点老杆”活动也就无缘得见。这几年父亲说,国家对烟花炮竹管制收紧,小作坊纷纷倒闭,“点老杆”的成本逐年上升,筹集不来资金,规模只能一年比一年小,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


4、没有姥姥的春节,温暖少了好多


姥姥过世后,母亲很少再去舅舅家。过年的时候也只是让我们小辈带着东西过去拜个年,跟舅舅说要在家里招待客人,过不去。我常常怀疑老人的离开或者其他一些隐秘让姐弟感情出现间隙。


两年前春节,一天晚上我和母亲聊姥姥生前的往事。我顺势提出长期以来心中的疑惑。母亲说,我和你舅舅一点矛盾也没有,我不愿意再回娘家是因为那里的一切都让我想起你姥姥,我看到心里就难受。母亲泪目,我泪奔。


按照农村过年的习俗,大年初二回娘家。街上热闹非凡,那时候汽车还很少,自行车还很流行,最拉风的一直是摩托。这天通常也是孩子最高兴一天,因为既有好吃的管饱,还有很多红包可以拿。


初一“接神”,每家都会放一挂最长的鞭炮。那时候监管松,村里卖的都是家庭小作坊卷的土炮。声音响,威力大,也经常有一些“哑炮”。姥姥总会把带引信的“哑炮”捡出来,留着第二天给我。


当姥姥忙着剁肉或者切菜准备午饭的时候,我就在摆弄这些比我手指头还粗的小炮仗。有的实在点不响,就从中间掰断,把里面的火药倒进火炉里,看个亮。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砰!”我瞬间被炸懵。看着一手血,第一个反应不是疼,而是害怕。害怕的不是手会不会残,而是母亲待会儿来了肯定会严厉责骂。屋里一阵惊呼,显然都被吓了一跳。姥姥第一个冲过来,也顾不得占满面粉的手,扯下一块布捂在我手上,拉着就往村里的诊所跑。


路上还真碰到母亲,看到一手血,她被吓得连责骂的话都忘了说。我这才放下心,感觉手上火辣辣的,但还是没有哭。清洗检查的时候,姥姥一直在边上自责。看着她对母亲抱歉的表情,我心里充满愧疚。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包扎一下我又活蹦乱跳。但母亲严厉警告,以后不准再玩炮。


后来远走他乡求学工作,总是抓着一切机会回家探亲。看着熟悉的小房,吃着母亲做的晚饭,躺在亲切的床上,我突然就明白了当年的母亲。人不管再大,有个娘,有个家,心里就无比安稳踏实。卸去一切负担和伪装,只放心做一个妈妈的乖宝宝。


相信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喜欢姥姥家。那里人老房子旧,那里安静故事多。时间从来都过得很慢,你心里也从来都不慌。


姥姥走后,母亲永远成了母亲,再也不是可以回娘家的姑娘。没有姥姥的春节,不仅多了母亲无声的失落,也少了好多团聚的欢乐。


过年的兴奋和喜悦可能只属于孩子的世界,每个人都曾经有过,但每个人又都注定不得不走过。年味淡了吗,也许没有。因为大部分孩子还是像所有人年轻时那样,期待过年有好吃的,期待过年有好玩儿的,期待过年一家人在一起,期待一个似乎漫无边际永远也不用担心开学的假期。


时光不回来,记忆仍旧在。抄写的对联,制作的蜡,看过的烟花,打过的架,我梦里还时常看到大年初二那个温馨小屋里忙着给我们准备午饭的姥姥。


走出半生归来不复少年,愿所有人被岁月温柔以待。新的一年愿所有人都能离梦想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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