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庭三代人的故事:为什么要上学

2019-05-09 10:00 新东方重庆学校 邓校老师

早安新东方 第448期

(一)


这个故事我想从1949年建国初讲起,那一年,爷爷刚读了两年私塾出来,跟着村里的竹匠当学徒,而外公正步入校门,读一年级。


那时两个家庭情况差不多,都是在温饱线边徘徊。爷爷选择了手艺人这条路,前后跟了两个师傅,学了六年。至于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你了解农村家庭有哪些琐事,就能知道爷爷每天在做些什么,跟仆人差不多。



学手艺是不需要六年的,关键在于六年的努力导师是否“认可”,这点现在的博士研究生深有感触。


相比爷爷的处境,外公的六年应该算是美好的童年了,就是时常被“饿”困扰着。外公学习很好,即使在当时录取率极低的情况下,外公连续两年小升初考试都过了录取线,但都因经济原因不得不退学回家。


此后,外公凭着自己的努力当上了村会计,而爷爷则靠着手艺辗转各地谋生计,两家的情况也在逐渐改善。


(二)


1966年,舅舅出生了,虽说这年全国高考招生被废除,并声称要将其永远扔进垃圾堆里去,但外公对舅舅最大的期望仍是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1973年,舅舅上小学,1979年升初一。时隔三十年后,升初中不再需要统考,而成为村集体评比的指标,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村支书甚至会强硬要求送孩子入学,以提高自己扫文盲的业绩。


舅舅初中需要自己带米,挑柴去镇里的学校,饿依然是最大的难处,经济压力给农村孩子上学造成的困难是现在的我们无法体会的。


和舅舅一起上学的还有同村的彭叔叔,他们既是伙伴,也是对手,这种微妙的竞争关系贯穿着他们成长的整个历程。


1982年6月,舅舅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考试。赶考那天,彭叔叔因为搭乘拖拉机,不小心从车上摔下,无法参加考试,略微欣慰的是舅舅也落榜了。这并非我小人之心,即使他们不这么想,农村家庭的比较心理也会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患穷而患不均,千年前的言语,千年后仍是经典。


落榜后,大舅想继续复读,可外公不许。


对于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八口之家,解决温饱问题已是难题。虽说外公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但全家省吃俭用供完舅舅初中毕业已是不易,复读也就显得奢求。另一方面,外公也觉得对于农村人而言初中毕业已经够了,晋升为城里人还是不曾有的奢望。


开学那天,舅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关了两天。此后半年,舅舅开始跟着外公外婆早出晚归。现在的“996”引起热议,可他们完全是“597”。这还是我上小学去外公家时的真切感受,而那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年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雪,这让农村人难得有几天闲暇。经过几个月的反复争执,舅舅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就在他准备放弃读书梦,考虑来年外出去何处打工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舅舅的班主任竟在寒假的几天休息时间里,冒着大雪来到了外公家。那时的人面对了太多,不像现在一点小事也要议论半天。他只问了外公一句话:“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


第二年开春,舅舅又背起泛黄的帆布包走进了学校。与此同时,另一个刚入学半年的初中生却忙着收拾东西回家,他是我的爸爸。


(三)


与舅舅求而不得相反,爸爸是主动要求退学的。虽说爸爸也是兄妹众多,但经济这个困扰外公家最大的问题,对于同在农村的爷爷家却显得没那么严峻。


这一方面得益于爷爷学徒时吃苦耐劳的韧劲,不过比对外公的情况,他在村里当了十几年会计,仍收入拮据,就能明白,另一方面,位置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外公因为建水库移居深山,周边只有十三户人家,而这只接近爷爷这边一个小组的人数。人力才是发展的资本,屁股决定脑袋,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那爸爸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要退学呢?


贪玩不努力?家里人不重视? 爸爸单小学就读了八年,其中五年级留了两次级,但是这两点都不足以解释。更核心的原因,就如同爸爸后来所说,不是读书的料。这个理由简单真实,但又难以被理解接受。


不是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吗,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可同样有说,人生而不同。理论是用来描述现实的,透过现实才能认清本质。


爸爸小学读了八年,初中半年后退学。同样,两个姑姑与大伯,甚至三个表兄弟,四个堂兄妹,大家读书都不行。这个时候如果仍避开遗传优势不谈似乎无法解释,人与人生而不同,不可否认的是,读书同样为一门特殊的技能。


之前听过一句话说“天赋决定了你能达到的上限,努力程度决定了你能达到的下限。以绝大多数人努力程度之低,远远没有达到要去拼天赋的地步”,这在同水平单一竞争的时候无可非议,但现实的竞争从来都是全方位的,面对稀缺的资源,凭借天赋占据的优势或许才给了多数人坚持下去的信心与勇气。天赋是个人的资本,但不是指责别人的理由。


(四)


1983年,舅舅与彭叔叔第二次参加中考。这次两人都过了录取线,彭叔叔如愿进入湖北师范,而舅舅因为复读原因却没有资格,只能进入一中继续学习考大学。


当时师范是有生活补贴的,这在农村人看来就是公职人员,铁饭碗了。所以舅舅比对彭叔叔的失利,让外公一度觉得失了面子。 但比起隔壁村李元朝的遭遇,外公心里也就舒坦了很多。同舅舅这年,已是他第三回参加中考了,当初俞敏洪老师三次高考,唯北大不读成为一代佳话,但命运并未眷顾李元朝,他第三次落榜了,随之而来的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无高中可读。



这次考完,他选择了放弃,并非经济原因,他的父亲是乡里的书记。然而世事无常,他患有严重的考试综合症,平时表现很好,一到大考就犯头晕。这种高考常见病因教育资源匮乏,提前发生在一个初中生身上,命运的大门也就此早早对其关闭,局限于农村才真正是未来可“期”。


舅舅升一中后,随之而来的是更重的负担,为了支持舅舅的学业,全家人勒紧裤带过日子。常年为养猪操劳的一家人,对猪肉的味道只能是一种构想。


此时,爸爸则在家跟着爷爷学手艺,没了求人之苦,也没了坚持的韧劲。与竹匠相比,爸爸更想学漆工,因为竹匠总得忙一天,而漆工干完事还能有得玩。当然,漆工老爸也没学成,却在一次集体劳动中遇见了妈妈,从此两个家庭之间建立了联系。


我问过老爸,学徒时爷爷对他的评价,爸爸说用爷爷的话讲,就是“混蛋”,但对于妈妈,爸爸却表现出难得的耐心。甚至第一眼见到,就和奶奶说非她不娶,让奶奶忙着去提亲。


按理说,爸爸长得帅气,家庭条件又不算差,这个提亲应是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但现实却是困难重重,甚至有点逼亲的意思。


听妈妈说,当时爸爸虽说很喜欢她,却表现得十分木讷。而且才认识不久就谈到结婚,她反抗情绪很大。可外公很喜欢爸爸,但奶奶又对这个不配合的儿媳一脸不情愿,无奈于爸爸的坚持,奶奶在下聘礼时附带让外公签下了一张保证书,意在防止妈妈逃婚。


爸爸得知后,从奶奶那里要到了保证书,订亲那天当外公的面撕了。爸爸说:“我是取媳妇儿,不是买媳妇。” 不用看外公的反应,妈妈应该也意识到,这辈子是爸爸没跑了。


不过事情真正出现转机,是结婚的那天晚上。婚宴时,爸爸忙着招呼客人,妈妈一个人在新房呆着,闲来无事翻出了爸爸的日记本。原来平时木讷的爸爸把心事都写在了本子里,从遇见到现在终于在一起的开心与痛苦,挣扎与努力。那一瞬,妈妈哭了,也是在那一刻,她真正接受了爸爸,接受了这个家庭。


直到今天谈起这些,妈妈还不忘跟我强调写日记的重要性。


(五)


1990年,哥哥出生了,爸爸迫于生计压力外出打工,而舅舅这时正好从省中专毕业分到了鄂州设计院工作,至此,两个人开始了完全不同的生活。一个朝九晚五,一个朝五晚九。


第一年外出工作,听妈妈说,爸爸除了外出时口袋里揣的三百元钱还在,只拎回来一台电风扇。而舅舅过年回家则带回了未来的舅妈。进城与城里人之间隔着一条鸿沟,需要几代人为之努力,而上学似乎是农村人唯一的出路。


1993年,震惊全国的大事莫过于黄家驹意外逝世,但这里的全国并不包括为生计奔波,不知唱片为何物的九亿农民,而他们占了全国人口的77.06%。


对于爸妈而言,这一年之所以特殊源于我的出生。听妈妈说,那时正赶上计划生育严控时期,已经有一个男孩的家庭再生是要罚款的,而怀孕时我又比较闹腾,爸爸看妈妈老觉得难受,跟怀哥哥情况大不相同,觉得八成是个女娃,甚至有放弃的打算。不过还好,只是个想法。


没出村前,爸爸可能觉得读书只是改善生活的一条途径,回乡当个手艺人也同样过的好好的。进城后,面对繁华世界,内心的无力让爸爸认清上学是农村人走出去的唯一可能,而这个愿望也被寄托在我们兄弟二人身上。



哥哥1996年就上小学了,而我直到2000年才入学。妈妈说三岁时带我算过命,说是要七岁后上学才好。对现实的无力让人迷信任何有助于改善结果的可能,这在此后每次大考前奶奶都要远去庙里烧香拜佛中体现得更加明显。


哥哥在学校表现一般,而从我步入二年级起,成绩就成为家里人最自豪的资本,那满墙的奖状便是向来客炫耀的证明。优异的成绩带给我的不仅是夸赞与荣誉,更多的是爱护与优待。平等对待每一个学生,只是一句忽视人情的空话。


2006年,我小学毕业升入初中,而哥哥则在初三复读一年后进入三中学习。我们的初中都是就读于毓华中学——舅舅的母校,而与舅舅一起上学的彭叔叔则是现任的校长。我们能越过乡里的中学进入镇上中学的重点班就得益于彭叔叔的帮助。


因为哥哥的表现一般,我进来时并不被看好,第一次排座位就分到了最后的角落。这截然不同的遭遇激发了我强烈的好胜心。除了吃饭睡觉,学习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听起来,这似乎很累很励志,但其实处于一个学习的环境,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真正的挑战是周五放假,因为放学晚,我总会错过回家的唯一一辆直达车,不得不先搭乘回乡的班车,随后便是两个小时的盘山公路。


之前,逢年过节才走一次的山路,现在每周两趟,不过体力消耗都不是事,真正令人畏惧是天黑。平常放学回家奶奶会打着手电来接我,可有次电话没打通,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大声唱歌,唱着唱着眼泪就出来了。这在爸爸那辈人身上应该也不算什么吧,我总这样告诫自己。


(六)


三个月后,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全校第一名,邓校这个名字突然就被老师注意到了。颁奖晚会那天,我望着空中的礼花默默对自己说:“我愿同焰火般璀璨,但决不甘如其一样短暂。”


很幸运,我守住了自己的诺言。2009年初中毕业,我再次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黄冈中学。而此时家里的表兄弟们则一个个从高中步入社会,开始了不确定的人生。


至此,如大多高中生一样,我成长的路上不再因农村家庭而需要过多承担什么。爸妈从初中起就给了我一张银行卡,经济方面从来没让我有过压力。这三十年如一日的付出,身为子女的我永远只能想象。


2012年,我高中毕业进入兰大,2016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到现在工作之余还能继续学习,享受城市生活便捷的同时,仍有能力为未来构想一副更大的蓝图。我很想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的奋斗,但背后,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付出与努力!


(七)


故事至此也就讲完了,类似的事仍或急或缓地发生着。自1998年扩招以来,上学这条晋升之路变得更加崎岖漫长,也富含争议,同时不乏挑战者。我高中同伴,就曾在保送入读武大半年后退学,如今已然是个小老板,但我敢听却不敢想中间这几年他经历的生活。我曾问他:“后悔吗?” 他反问我:“你敢吗?”


是的,我不敢。有时候现实比电影还喜欢开玩笑,个体的辉煌集载了无数没落者的荣光,对于普通人而言,统计比例或许更具参考价值。


上学不是最好的一条路,却是最好走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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