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生命的荒凉——读张爱玲<半生缘>有感
2020-10-22 19:44 上海新东方优能中学部 赵恒蕊
秋色辽阔,暗夜薄凉。
月亮怯怯地升上来了,瘦小暗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秋雨潇潇,滴落不尽。忽觉盛夏已悄然而逝,秋之萧瑟凄然和张爱玲的文字甚是相配,给人的感觉看上去冰寒彻骨,摸上去却触手生温。
正值张爱玲诞辰一百年之际,又重温了一遍她的长篇小说《半生缘》,回首半生匆匆,恍然如梦。小说的结局虽令人惘然至极,但这次,我竟读出了那份惨淡之外的“勇气”与“灿烂”。张爱玲的小说不变的底色是荒凉,她以犀利尖锐的目光审视着小说里的一切人物,一支健笔快如刀霜,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故事的女主角顾曼桢是上海的一位贫寒女子,她的家庭因父亲去世过早,三个弟弟尚小,一家七口人依赖姐姐做舞女挣钱来维持生计。男主角沈世钧的父亲做皮货生意,家境殷实,父亲却常年不在身边。沈世钧由于缺少父爱,只身来到上海打工。曼祯毕业后,也在上海打工,两人就这样在一家工厂相识,相恋,再到分离。这中间,不过几年的工夫,这几年里却经过这么许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了。
书中我最喜欢的人物是顾曼祯,她自强独立,善良勇敢。她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无论她经历了怎样不堪的遭遇,只要还能活着,她就不会对生活死心。面对家境问题,她从不埋怨和灰心,而是积极工作,找各种兼职,帮助姐姐来抚养家人。面对世钧家人的反对,她没有隐瞒,没有退缩,而是鼓励世钧一起在上海闯荡出一番事业……直到姐姐因为妒忌而开始的计划,几乎毁了曼祯的一生。她被姐夫凌辱,被姐姐囚禁,她撑着唯一的信念活下来,生下孩子后拼命逃出来,却发现恋人已婚,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十四年后,再次见到已为人夫的昔日恋人,她却用最平淡的口吻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每一次接近毁灭性的打击都没有摧毁这个坚强的姑娘,她默默地熬过了每一次苦难。
生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变得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可是,生命再是比死亡可怕,也比死亡可爱。即便生命变得那么糟糕,那么支离破碎,即便每个生命都有那么多无法释然的痛苦,有那么多血淋淋的伤痕,但活下去的那份坚毅和沧桑,总是美丽的。
我喜欢张爱玲的大气,那种对生离死别的大气眼光。昨天还耳鬓厮磨,海誓山盟的恋人,转眼遭遇罪恶的磨难几乎永世不得相见,他们挣扎,迷茫,妥协,退让。他们身心俱裂,痛心疾首,却又满怀希望,随遇而安。一个人撕心裂肺怎样,饱经风霜又怎样?一个人的生命力和复原力就是在一次次磨难中强大起来的。活着,总是好的。虽然活着伴随着痛苦和平庸,责任和艰辛。但活着就意味着生生不息的希望,死亡就是戛然而止的终结。
书中最后曼祯和世钧相隔多年,再次相遇时,她在哭过以后,表现地异常冷静。“世钧,我们回不去了。”张爱玲笔下的曼祯,表现地平淡释然,对过往的一切既往不咎。只是慢慢地选择向前看,走向未来的道路里。这种冷静的成熟,冷眼的绝望,是慢慢熬出来的。熬出头,生命就会走出新的道路,亮起向前看的新的光芒。反正已是回不去了,过去已是铁证如山,刀劈斧凿,粉身碎骨也回不去了,那就继续向前走,不要再回头。
我以前常以为,热爱就是要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其实,平淡如水,随遇而安也是一种热爱。这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生之后,超脱生命之外的豁达和坦然。一蓑烟雨,且任平生。回首人事,宠辱不惊。
总有人觉得张爱玲的文笔太过于冰冷,荒凉,刺痛,直戳人性的阴暗面,读起来不像琼瑶小说那么迎合人心,皆大欢喜。诚然,我们向往欢喜的结局,但也需要残酷的真实,真实的人世百态,世间辛酸。我们要有足够的勇气来直面生命的荒凉,不堪,不干净和不愉快的部分,我们要追逐童话故事的幸福美满,也了解残酷现实的平淡无奇。生命里的喜乐和哀愁都要完整地见识一遍,才能时刻保持一种潇洒的气度和冷静的心态。
关于青春,张爱玲写到:“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
年轻貌美不是炫耀的资本,才华和智慧的头脑才会随着时间增值。
关于生命,张爱玲写到:“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生命纵然美如华丽的长袍,也要时刻看到表层之下,内部的忧患和压力。
关于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张爱玲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不懂得珍惜的男人到处都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珍贵的,太容易得到的感情,久而久之就显得廉价。
这些犀利的语句,不是一种绝望或者悲观的态度,相反,我觉得是一种极尽理智和成熟的思考,发人深省。
张爱玲,到底是上海人,她笔下的顾曼祯也是。“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
我来上海有些时日了,心心念念的地方却只有一个--常德公寓,这是这位孤傲冷清的上海女作家之住所。它现在坐落于繁华闹市中安静的一隅,烟粉色的墙壁如旧时女子粉饰在面颊上的胭脂,乱世里有种郁郁苍苍的凄楚,但这公寓却给人地久天长的感觉。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张爱玲和她笔下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当你习惯了寂寞孤独,当你拥有了秋菊傲骨,你的眼睛也就能盛下世间全部的凋零与盛放,你也就能如张爱玲一样,直面世间的所有的繁华与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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